Angus.

嗯。

【LT】星夜旅人

现代架空AU,莱戈拉斯第一人称,短篇一发完。





 

  “我曾在祖母幼时的相簿中看见你。那晚,在露天咖啡座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你勾唇微笑,仿佛点头地摇了头。

  你的微笑比起蒙娜丽莎的微笑更加耐人寻味,辅助视觉也无法帮助我解读你的微笑中是否藏着月色那般美的秘密。”

 

  我从你灰蓝色的眼里见到自己年幼时的倒影,才发觉距你露出一样笑容的夜晚已经过了数十次满月。你从来都不为我愚蠢而反覆的提问感到不耐烦,你仿佛拥有星辰般长久而闪耀的时间,我看着你看着我如同看着亿万光年之外的另一颗恒星。

  你依然是那时的你,我却已不再年幼。

  从普罗旺斯到西里西亚*1,从西里西亚到伊斯特里亚半岛*2,最后再回到普罗旺斯,那些你牵着我走过的路从未令我满足,我多少次祈求我们的旅程能够再长一些,我的成长能够再慢一些,我便不用放开你的手。然而我依旧在荏苒光阴中成长成一个青年,我依旧从不及你腰际变成能与你并肩。我不清楚这是好是坏,你眼中的星光熠熠从未改变,我无法从中看出你是否已不再愿意牵着我的手,是否已不再愿意让我以儿子之名留在你身边。

  而此时的你在露天咖啡座惬意品味着南法香醇酒酿融入拿铁的芳香,马车道的灯火洒在你身上带着梵谷的笔调,而月光是多么温柔地在亲吻着你,我几乎嫉妒着阿尔忒弥斯*3能够拂过你美丽的眉眼而能不被你厌恶,方才你摇头时落在肩头的金发足让阿波罗感到冒犯,史诗里用了多少文字叙述太阳神的美,我便需要两倍文字才足以将你的美和盘托出。

  莱戈拉斯,我听见你在咖啡蒸腾的雾气烟袅之间轻声呼喊我的名字,你给予我的这古雅名字仅仅适合由你仿佛蕴聚几世纪的沉静嗓音去呼唤。

  自始至终,都只该由你来呼唤。

 

  “至今那日的记忆依旧清晰,或许因为那是你初次走入我生命的日子,那时年幼的我理应不记得的细节,都尽数因你而刻画记忆中。

  你踩着夜色而来,在一片静谧的夜里你是唯一的光,照亮我伏在祖母墓前无助的身影。你依旧是那时的你,未曾变过足令阿芙罗狄忒*4倾羡的美。

  你说,你的名字是瑟兰迪尔,你说,你将是我的父亲。你投来征询的目光,从来都不强迫我接受你的安排,但我从来不知道我为什么需要拒绝。你踩着夜色而来,几乎不费一言一语就将我的心收割,我知道自己在那瞬间就注定沉沦。

  我成为你的儿子。在世上亿万生命之中,我何其有幸能见到你从最深的夜里走来,从此与你同行。”

 

  莱戈拉斯,你再次呼唤我的名字,轻声地重覆着多年来你始终未曾感到不耐的询问:莱戈拉斯,接着你还想去哪儿呢?

  我低声的回答连自己也没听清,但你轻巧地点头起身,我看着你示意我拿着行李与你并肩同行,你优雅的转身在普罗旺斯带着薰衣草香的风里化作星夜的最后一抹光影。你对我说出的地名毫不意外,特兰西瓦尼亚*5,你用拉丁文轻声念过它古老的名讳,我察觉你眼中有亿万颗白钻在古老的岁月里闪耀,仿佛在缅怀曾经那些王朝国家的兴起覆灭。忽然间你抬起头来,我始终投向你的关注毫无防备地被你收入眼底,你看来并不感到惊讶地露出了然的微笑,那纯粹的美几乎让我感到羞愧,我的胡思乱想在你面前显得多么庸俗愚昧。

  你直视着我舍不得移开的目光,缓慢呢喃着我属于你的名字,你柔声的提问仿佛并非要我作出回答,其中的笃定让我感受到你早已知道了答案:莱戈拉斯,我想你早已能推知关于我的一切?

  是的,我已能推知。我迎着你波澜不惊的沉静目光,在那双星河涟漪的灰蓝色眼瞳之前我无法强迫自己说出哪怕一句谎言,我坦诚说出这些年来探知到的秘密,我未曾从你身上移开的视线与心思让我得知你其实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都并未隐瞒,而是如世上最完美的父亲一般,你决定让我亲自去摸索这个世界,以及关于你的真相。

 

  “能够成为你的儿子有如一场过分美好的梦境,最初的几年里每到夜晚,我总在旅途中的陌生床铺上紧握着你柔韧的大手,唯有这样才能让我相信梦中的孑然一人只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而你总轻拍着我的背脊,温柔地唱着我从未听过的古老歌谣,我从你的嗓音中仿佛听见有夜雀在振翅飞翔,我从你的嗓音中仿佛看见一片古老悠远的森林,你会继续唱着那流水潺潺的小径上白鹿轻跃而过,你会继续唱着绿叶与花果在春日盎然的美妙,直到我深深睡去,在安稳的梦里找到那片宁静的绿林。

  你是如此的温柔,在那时我年幼愚蠢的任性之下也从未拒绝我的要求。当我开始主动探求世界的模样时,你开始寻问我接下来旅途的方向,而只要我开口,你便会毫无质疑地牵着我的手带领我探索。你对这世界太过熟悉,举手投足都是与天地的亲密,我不可控制地被你引领我的姿态给吸引,我甚至无法肯定我究竟是在渴求着世界还是你。

  当我从孩子成长为少年,对世界的认识或许已多过世上最勤劳的冒险家,因为你的每一句话语都令我记忆,因为与你共度的每一个画面都该被永恒烙印,而你仿佛就是这生生不息的世界本身,每一次呼吸都有四季轮替。

  我们走过的地方太多,多年后重访不知名村落的记忆并非独一无二,无意间瞥见当年褐发如今斑白的陌生妇人忽然提醒了我关于时间的流逝。我忆起死去多年的祖母,在泛黄的照片里她的容颜已经模糊不清,我却在其中仅仅清晰看见你眉目依旧的身影。

  你依旧是那时的你,而祖母已经化作尘土。

  我望着你在月光下美妙无比的姿态,在那年普罗旺斯的马车灯下,我说,我曾在祖母幼时的相簿中看见你。那晚,在露天咖啡座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你勾唇微笑,仿佛点头地摇了头。

  你的微笑比起蒙娜丽莎的微笑更加耐人寻味,辅助视觉也无法帮助我解读你的微笑中是否藏着月色那般美的秘密。

  但我知道秘密不会永远是秘密。因为你从未想过隐瞒,因为我从未想过停止追寻属于你的真实。

  那年夏天我们离开了普罗旺斯宜人的月光,在我初次念出标准波兰语的同时,你牵着我来到我口中的西里西亚,那里的风仿佛还保留着皮亚斯特王朝的最后一抹砂砾,我看着你看着奥德河潺潺流向波罗的海的目光犹如记忆正同时流动,你语带怀念与追思向我诉说了神圣罗马帝国在此留下的痕迹,我在你温润和缓的话语之间仿佛经历时空穿梭,我几乎要在普鲁士人踏上这片土地宣扬主权时看见你沉默不语的美丽身影。

  我不受理智控制的思考在脑海中渐渐成形,在你转过身来向我露出那几个世纪前便已然美好的微笑时,我似乎已经开始能推敲出属于你的真实。”

 

  经年过后的再次旅行是多么地令人怀念而欣喜,我依旧如往日一般紧握你的手,唯一的不同是如今我已能将你细致的手尽数包覆在我的手掌里细心守护,若我非得成长成不同于你记忆中幼小的模样,那么必然就是为了终有一日能守护你。在普罗旺斯的火车上我一路看着不及你眼底明媚的蔚蓝海岸,在热内亚往米兰的餐车上听见你优雅古朴的卷舌音调,在威尼斯至维也纳的路途之间你将嘉年华面具收起并戴上宽沿毛呢帽,在一个个城市之间你一如过往地变换着属于每个城市的样貌,而在我眼中你不属于任何一个城市,是这些城市属于你。

  当我们驶进多瑙河畔布达佩斯大环路,带领我穿过安德拉什大街时你步伐和缓,你看向国家歌剧院灰白石壁的目光里有Miklós Ybl当年建造它时辛勤的身影,我记得你曾说过这座城市因那位才华洋溢的建筑师时更加美好,话语中带着对于经年未见同时再也见不着的老友的缅怀。

  我想我是有些嫉妒的,并非嫉妒MiklósYbl的才华洋溢,而是嫉妒着尘土中的他曾参与过哪怕只有一小段我所不知道的你的曾经。

  离开布达佩斯后我们持续朝着喀尔巴阡山前行,你流畅的匈牙利语最终在我们跨越国境时转为流着罗曼血统罗马尼亚语,属于一个勇敢却悲哀的民族的语言,让人联想到照耀村落的星辰与牧羊人在草地上的休憩,以及罗马与鄂图曼土耳其烙印的痕迹。

  我们在布加勒斯特待了几晚,那是个典型的东欧城市,华丽而小巧,却有些褪色的古老痕迹。你并没有选择住进看似先进的高档旅店,而是带着我深入旧城区,在一栋哥德式同时又带有东正教明艳色彩的公寓停下,公寓外墙看得出岁月磨出的斑驳,门上的叩环并非常见的狮或虎,而是精致雕刻的龙,拥有《贝奥武夫》*6里破坏耶阿特王国的龙的形象。你敲了三次门,门中传出低沉的男声,并非罗马尼亚语或源自拉丁语的任何语言,你语气平静地回以同样不知为何的奇异语言,而门随之开启。门内的空间比想像中要宽阔,然而所见之处都装饰着的各种摆饰令整体看来比实际狭小,各式各样的饰物源自不同文化,从斯拉夫风格的法贝熟彩蛋、盎格鲁撒克逊的凯尔特风笛、萨法维王朝遗留下的波斯地毯,到马雅的人面陶器、毗湿奴与迦楼罗铜雕、喜多川歌麿的美人画卷,宅邸里收藏着世界各地的文化与艺术,它们安谧地在古宅里等候主人的归期。我听见你向站在角落的一个身影用拉丁文说了些什么,而直到那人点亮全部的灯火时我才清楚看见他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三件式古雅西装的黑发男人,我看不出他的年龄,因为他和你一样都有与时光对峙的痕迹。你说,他的名字是埃尔隆德,你说,他是一位族人。你看着我的目光已毫无保留,温柔宁静得仿佛仲夏的星夜呢喃。埃尔隆德取来一把钥匙,而他将之交予你后便转身消失在向下的楼梯口,后来你告诉我,那下面有盘根错节的地道能通往族人各自的堡垒。

  你牵着我的手走上楼梯,二楼的一扇雕花门后是被四面书墙隔起的寝室,我从中瞥见许多已该在历史里绝迹的书册安详地在书架上伫立。你斜倚着缇花卧榻,我有些紧张局促的身影毫无掩饰地被你收入眼底,你轻声的笑里并没有嘲弄,只有平和的放松惬意。

  我们已来到了罗马尼亚,莱戈拉斯。你轻声地说,并示意我坐在你身旁的羊毛绒垫上。特兰西瓦尼亚已在眼前,但我想你的目的并非探索整个区域⋯⋯

  是的。我迎向你的眼神接续你未完的话:我并不只是要来探索这个区域,而是想知道⋯⋯

  在烛影晃动之间,我看见你眼中亘古不变的星光,我看见你剔透晶莹的皮肤上没有一丝青色血管痕迹,我看见你微笑时隐约露出的犬齿无瑕而尖锐,我看见夜晚在你身上写下不朽的美丽诗篇。

  而你沉稳的嗓音不疾不徐,如同过去你为我说的每一个床边故事的开场。

  ——是的,莱戈拉斯,我的孩子。

  ——你想知道的是,关于我,关于夜晚,关于永生的真相。

  ——卓九勒或许只是布莱姆.斯托克的幻想*7,但也是基于他亲自接触了那位弗拉德大公后所衍生出的想像。是的,那位大公亦是一位族人。

  ——人们是怎么称呼我们的呢?我并不倾向使用“Vampire”或是“вампир”*8⋯⋯依纯粹语言的美感而言,我个人倾向“Strigoi”,源自这个国家古老而神秘的传说。当然,人们丰富的想像并未能触及我们真正的模样,那些有趣的荒野奇谈与文学作品,它们赋予夜晚令人闻而生畏的特质,却未曾提及它温柔而静谧的美丽。

  ——莱戈拉斯,是的。

  ——我们是夜晚的孩子。

  夜晚的孩子。灯火迷离之中我近乎痴迷地看着你在几个世纪前便安然美好的面庞,不由自主地点了头,我想,其实我是知道的。夜晚是你最虔诚的圣堂,星辰是你最忠实的信仰,白日的阳光太过庸俗浮艳,赫利奥斯*9亲驾着日车的身影也衬不上你发梢的一丝光彩。

  你是夜晚的孩子,最深的夜里你聆听亘古未变的清风流水低吟祷词,阿斯忒里亚*10垂落的泪中你与世界最初的生灵哀悼命运之轮下的文明兴衰,我仿佛看见你站在生命之树的顶端,歌颂着时间与空间的诞生,我仿佛看见你在乐园之外的旷野之中,为该隐的罪过叹息,我仿佛看见史书古雅的字里行间都有你行走过的痕迹。

  你说的没错,那些荒野奇谈与文学创作都未曾真正触及你们的真相,那些传说里嗜血而丑恶的獠牙怪物源自人们对夜晚与死亡的畏惧,而人们干瘪的想像力无法描绘出你的千分之一美丽,人们不会相信过世上有如此无瑕的存在。就如我曾不相信,直到遇见了你。

  Filii noctis*11⋯⋯

  你是夜晚的孩子,美好的仿佛不曾存在这世界。

 

  “那年我刚从一个少年蜕变成一个青年,在我为了是否能继续得到的晚安吻而担心犹豫时,你轻柔甜美的吻已落在我额间。我们的旅途从未真正颠簸,你总能够在荒芜之中走出一片光彩炫目的天堂,而你握着我的手,带领我的脚步内敛平稳,在这个已温柔描绘出你眼底细致刻痕的世界里,一步一步踏出的都是绚烂烟火。我在你缱绻的眼底星火里被焚成漫天荒骨,心甘情愿成为你永恒的俘虏。

  我在心底成形的想像只因你而起,在这些年多旅途中它们逐渐蔓生滋长,正如我对你的执着,它们在心里出芽抽枝由时光灌溉,终成一片蓊郁。我开始试着从书本里挖掘那些或许与你有关的一切字句,无论来自什么国家文明,只要能让我稍稍一窥夜晚的真实,我便不顾一切去探索。

  而你笑得安谧,在一旁陪伴我无止尽的追寻。

  我记得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刹那,在路过弗莱堡砖红的尖顶小屋时,你戴着宽沿呢帽背着阳光前行,包覆你颈脖的丝巾让我几乎看不清你的神情,但我仍见到你在黑森林旁那潺潺小溪边向着擦肩而过的绅士扬手致意。那是何其优雅而真诚的古老礼节,存在历史忱蕴的泛黄羊皮纸与斑驳墨水之中,而那位同样背着阳光而立的绅士亦回给你一个古雅尊崇的敬礼。

  直到那时我才清楚认识,夜晚不只属于你。夜晚属于你们,属于所有赞美星辉的你们。

  我的研究在经年的实地探访后终于有所进展,吸血鬼,这片土地上有太多关于吸血怪物的传说,我听着不同国家的人们用不同语言说着相同的故事,关于那些昼伏夜出、害怕一丝光明的鬼魅。

  但我心中的想像已然有了一定的质量,它们让我在乡野传说中开始驳斥关于那些丑陋低俗的形容。我从未见过你如兽般的姿态,也未曾有过如此亵渎的想像,你是那般的优雅,在无垠时光里沉淀出最浑然天成的美好,人们薄弱无知的思考无法想像在星夜与月光下淬炼几个世纪该有多么洁净无瑕,时间磨去尘世纷扰刻出的峥嵘棱角,岁月将你雕琢成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

  当我们再次并肩沐浴巴黎醉人的风中,我忖测你或许曾目睹凯旋门的落成,这些城市与国家在你眼里都犹如新生,我多希望能参与你永恒的旅程。我清楚书本已无法再给予我更多提示,我想亲自体会你至今的一切见证。

  而特兰西瓦尼亚,或许就是你的归根。那粗犷美丽而连绵无尽的山峦、镶嵌其中的城堡、吸血鬼、狼人、女巫,在那片古老玄秘的土地上,或许有最初的起源。

  于是在南法缱绻迷人的月光下,我看着你的眼说出它古老的名讳,而你优雅的转身在普罗旺斯带着薰衣草香的风里化作星夜的最后一抹光影。”

 

  离开布加勒斯特时已夜幕低垂,今晚夜露格外的明亮,月亮像是盛满晶莹奶水的银盘向下播洒,在沿途的绿荫之上闪烁粼粼波光。我们抵达八英里外的奥托佩尼时不过午夜,方才载着我们前来的当地向导带着我们到镇上仍人声鼎沸的酒馆休息。那是栋砖红色的小屋,带着灰褐的污渍与麦芽酒香,木梁上的铁灯架有貌似刷不掉的锈痕,室内狭小的酒馆保留着古老的乡村风情,人们在马马利家(Mămăligă)*12与麦芽啤酒的陪伴下挤在一块儿高声地无边漫谈。我拿着比起啤酒更适合你的葡萄酒向你走去,你在窗边安然端坐的身影是如此的优雅,在一片欢腾的酒气与嘈杂之中显得格格不入,而你流畅地回应身旁农人们随意的搭话又令你全然融入这幅乡村画境。我恍惚地想着这里最古老的砖瓦也未曾沐浴过比你恒久的月光。你轻声低唤我的名字让我回过神来,摊在桌上的公路地图在昏暗光线下有些模糊,但你清楚地指着其中一处湖泊——斯纳格布湖,我对这个名称并不陌生,它在书中频繁出现:在许多传说中,卓九勒埋葬在斯纳格布湖上的修道院里。你告诉我,我们先前的向导无法带我们前往,而酒馆里有热心的农人愿意带我们深入那少有外人踏足的区域。我想,或许并非那位农人过于热心,而是他亦在夜晚月光下成为你收割的俘虏。

  隔日清晨的出行如预期一般,尽管一路顺畅仍有些缓慢,我们所在的道路虽然称作是公路依然沙尘弥漫。但往斯纳格布湖的路途上风景明媚,农田与树林交错分布,阳光从最初的隐没至升起再涂满绿荫,像是一幅逐渐叠色的油彩。你在车里并没有戴上兜帽,而是与我一同望着阳光的恣意。

  即将到达目的地时已过正午,司机快速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甚至兴奋地挥舞双手。我看向窗外,期待看见传说里幽谧神奇的痕迹,却只见一片绿林映入眼底——是的,那些传说让我过分设想,我在你的轻笑声中察觉自己仍过于孩子气,总想像目的地能多么惊心动魄。你牵着我的手走出车外,午后的炙阳并未却阻你的脚步,在树荫之下我们并肩前行,直到那汪碧色湖水在绿林之中划出一道清澈的涟漪。这里是美好而清丽脱俗的,带着仙境的般的田园情调,从我们前来的公路边上犹如切割出两个不同世界。到了林荫开阔处眺望湖面,能见到修道院所在的那个小岛与它华美的拜占庭式圆顶,那片几世纪都未曾改变的景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隐约间几乎能听见钟响自水面荡漾而来,像是穿越时空的祷声,在几百年后仍替路经的旅人祈愿。我看着你凝视着修道院的身影,仿佛经年以前钟响时你便已在这里。

  载着我们前来的农人在你的劝说下已原路折返,他在离去时似乎试图用破碎的英语告诉我这里夜晚时绝非安全,而我被他的紧张逗乐了,我想,于我而言,于你而言,没有比夜晚更美妙的庇佑。

  划着小舟前往小岛并没有费太多时间,这里并非旅游景点,在湖面上我没有看见其他舟艇或人烟,仅仅在我们方才眺望湖面不远处林间有几栋古老的别墅。你告诉我这里曾经是一座城堡,弗拉德的城堡,它依着修道院建成,而修道院在十四六二年被土耳其人烧毁了部分,直至十六世纪初才重建完成。踏上小岛时,你领着我走进修道院,穿过那些古老的垣墙与拱顶以及七星十字,拂过那些班白的石砖与褪色后依旧繁丽的壁画,你向我娓娓道来这座岛与这座修道院与那位著名大公的历史,远比任何一本书里的记载要来的详尽,远比任何一份文件里的叙述要来的真实,我从你的眼眸中能看到那年土耳其人在岸头剑拔弩张的身影。

  莱戈拉斯,你说,语带惋惜,弗拉德大公已被人们畏惧太久,他永恒的沈眠已被人们留下的口耳相传打扰,吸血鬼,我们的族人从此受到许多非议。

  我在你的叹息声中惊觉夜晚的到来,时光流逝的太快,我无法捕捉到它的一丝痕迹,太阳是何时落下?夕霞是何时褪去?没有一位修士打扰,没有一位隐士察觉,是什么时候月亮已攀过伊甸园的生命树直至穹顶?

  你在千年前的月光下向着我伸出手,粼粼闪烁的不知是星辰的碎片还是你的灵魂,你向我伸出手,温柔的微笑是种邀请。

 

  莱戈拉斯,我挚爱的儿。

  你已看过许多夜晚的风景。弗拉德的传说终究在百年的谣言中化作庸俗的轶谈,巴托里伯爵的暴行因人们的恐惧而归因于我们,猛兽与怪物,人们将一切的邪恶倾注在夜无边的黑暗,却未能看见星辰与月光的闪耀。

  莱戈拉斯,我挚爱的儿。

  你已看过许多夜晚的风景。月色在千年前就已如此盈润美好,星光在世纪前就已那般晶莹无瑕,人们目盲而无知,但他们拥有有限的生,他们拥有对四季的感知,他们拥有对生命的眷恋与贪婪。

  萊戈拉斯,我摯愛的儿。

  你已看过许多夜晚的风景。告诉我,你是否能看见阿斯忒里亚的眼泪?告诉我,你是否已厌倦夜晚轻柔的呢喃?

  莱戈拉斯,我挚爱的⋯⋯

 

  我看着你在月光下向我伸出手,温柔的笑是种邀请。我仿佛听见你未出口的话多么缱绻温柔,从初遇的刹那便在我心底种下足以遮蔽阳光的枝蔓,让我诚心诚意将灵与肉都献予夜幕的赞礼。

  我挚爱的父,我挚爱的你,瑟兰迪尔,我该如何拒绝你,我有何理由拒绝你。

  我挚爱的父,我挚爱的你,瑟兰迪尔,若永恒的无眠之夜是代偿,我心甘情愿以此为奉献,仅仅为了再一次与你牵手共度黎明。

  我挚爱的父,我挚爱的你,瑟兰迪尔,若你的眼眸中能烙下我的身影,我无所畏惧——爱是坚定的烽火,凝视着狂涛而不动摇;爱是向导迷航船只的明星,高度可测,实价无量。爱不受时光影响,即便红唇粉颊会被岁月的镰刀砍伐;爱不随分分秒秒、日日月月改变,爱不畏时间磨练,直到末日尽头。*13

  我牵住你伸来的手,我牵住了永恒。

  你甘美的气息洒落在我的颈侧,我仰起头,将无瑕的月光印入眼底。

  我挚爱的⋯⋯

 

Forever is unbearable loneliness, 

eternity is oppressive sufferance. But...

Amor est vitae essentia.*14

 

 

End.

 

*1 西里西亚:中欧的历史地域名称,现今该区域多为波兰领土。

*2 伊斯特里亚半岛:位在亚德里亚海东北岸。

*3 阿尔忒弥斯: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与狩猎女神,阿波罗的孪生姐姐。

*4 阿芙萝狄忒:希腊神话中的美神与爱情女神。

*5 特兰西瓦尼亚:罗马尼亚中西部地区,中世纪为特兰西瓦尼亚公国。

*6 贝奥武夫:完成于西元八世纪的古英文英雄叙事诗,背景为斯堪的那维亚半岛。

*7 卓九勒,又作德古拉,为布莱姆.斯托克于1897完成的吸血鬼小说,其原型取自中世纪瓦拉几亚的弗拉德三世。

*8 вампир:“Vampir”一词保加利亚语与马其顿语的形式。

*9 赫利奥斯: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为泰坦许珀里翁之子,阿波罗所驾日车的前任驾驶者。

*10 阿斯忒里亚:希腊神话中的流星女神,泰坦科俄斯与福柏之女。

*11 Filii noctis:“夜晚的孩子”,拉丁语。

*12 Mămăligă:罗马尼亚与摩尔多瓦的农人传统食物,由玉米粉制作而成。

*13 改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116首。

*14 Amor est vitae essentia,拉丁语。爱为生命之本

 

 

纯粹想对现代许多消费文化里的吸血鬼形象做出些微弱辩解。至少不该像暮光之城那样,至少稍微像点夜访吸血鬼,他们走过那么多岁月,看过那么多兴衰存亡,他们就是历史,该如同玉那样温润内敛,该拥有多么完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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